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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孩童時期捏造
-以正劇設定為基礎,也有稍微不符合之處
-依需求魔改詩詞,請勿見怪



1.郎騎竹馬來,繞樹三匝鬧青梅

默蒼離第一次見到杏花君時,他還不叫做默蒼離,對方也不叫杏花君,當時他們年紀都還非常小,年代久遠,誰也不記得他們的本名是什麼,又是如何稱呼對方了,這裡就姑且稱之為小蒼離和小杏花吧。

總而言之,當時的小蒼離年方六歲,正坐在繁花盛開的杏樹下專心地研讀一本兵法書,而比他大上三歲的小杏花肩負娘親派給他掃除落花的任務,此刻正毫無責任感地跨騎在竹掃把上,與小夥伴們滿村子鬧騰著玩戰爭遊戲。

「喂,阿竹,你看杏樹下那小公主是誰啊?」

扮演阿竹...也就是小杏花軍師的小子名為阿松,搖搖手中團扇,眼神瞅著杏樹下方一頭淡綠色長髮的孩子。樹下孩子皮膚白皙,五官又精緻,猛一看,還當真像是哪裡的大家閨秀走錯了路,一頭撞進了他們這偏僻小村莊。

「放肆,自家公主也不認識。」似乎扮演著一員猛將的小杏花,煞有介事地增加了劇本裡沒有的設定,「主公不是說了申時來接公主嗎。這點小事都要我提醒,啊養你這軍師真不知幹什麼吃的。」

無視滿臉黑線的阿松,小杏花說著便拉緊了韁繩,風塵僕僕來到杏樹下。

「公主啊!阿竹將軍奉主公之令,殺破三萬大軍,前來迎您回宮啦!」

小杏花拱手而揖,滿臉傻笑,然而小蒼離沒有理會的意思,只是默默地翻著他的書。
為引小公主注意,小杏花又策馬繞著杏樹轉了好幾圈,然而他答答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,小公主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。

「唉。」阿竹將軍見狀祭出哀兵之策,但小公主不理他。
「唉~。」阿竹將軍加重了語調中的悲戚感,但小公主毫無反應。
「唉~~~~~~!」阿竹將軍狠狠拉長尾音求關注,但小公主堅定地表示置若罔聞。

「竟然不理我。」小杏花一向自負於三兩句話逗樂他人的功力,沒想到今天是遇見個命中犯剋的主了,「公主啊您就行行好,若阿竹無法接您回宮向主公交代,只怕這條小命是活不到明天日出啊!」
「阿竹將軍。」面對眼前那人的熊樣,小蒼離雖感到呼吸困難,倒也不慍不火,只淡淡抬起眼,那琥珀色的眸子令小杏花覺得十分漂亮,「一切都遲了。你家主公在你後面,她看起來非常火。」

阿竹將軍頓時想起,他申時前該做的不是接走公主,而是應該把落花掃乾淨才對。
不過他還來不及轉頭,當場就被主公抓起來炒肉絲了。




2.也無煙雨也無晴

這天,小蒼離他爹又把他丟在小杏花的村裡就出門行醫了。
小蒼離的爹是名大夫,名喚煙雨君,大約不是本名,而是走跳江湖使用的稱號。煙雨君人如其名,什麼時候看上去都帶著點微微的柔焦和淡淡的哀愁,他的醫術挺有兩把刷子,用藥不說,招牌的織命針可說是針到病除,廣受附近村里信賴。兩人大概是住在小杏花村子附近,說大概,是因為沒有人真的看過他們的屋子在哪裡。

煙雨君一離開,小蒼離便照慣例往杏樹下一坐,展開書卷研讀。
白日朗朗,涼風徐徐,正是讀書好時節。
但好景不常。

「公主啊!」
「...阿竹將軍,有事嗎。」

這是小杏花這些天來第一百次試圖搭訕了,見小蒼離終於願意搭理自己,小杏花歡快地從上方的枝枒倒掛下來,猴子一般前後晃蕩,想逗小蒼離笑,但顯然是猴戲耍得不夠有趣,小蒼離看著他的眼神怪異得像是在看什麼珍禽異獸似的。

「我叫阿竹,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?」小杏花討個沒趣,摸摸鼻子跳下樹,一屁股就往小蒼離身邊坐下,「老叫你公主,怪害臊的。」

小蒼離心想你也知道害臊怎麼寫。

「我叫無晴君。」他忍住了吐槽的欲望,禮貌地回答小杏花。
「無情君?你爹取名的品味也夠奇葩的。」
「是晴天的晴。」小蒼離對於搭理這隻猴子大將感到無限後悔,「還有,那是我師尊,不是我爹。」
「還不是一樣,一個煙雨君,一個無晴君,真夠陰暗。」小杏花哼哼,「話說回來,從來沒看你師尊教你醫術,連行醫也不帶你去,真有這樣的師徒嗎?」
「有這樣的師徒。」

小杏花本想繼續問些爹啊娘啊的事,但突然又想到這樣一個小小孩就跟著師尊到處漂泊,想來身世大概也挺坎坷,便懸崖勒馬閉上了嘴,但一安靜下來又不知道該做什麼,便轉過頭去用眼神從頭到腳掃了小蒼離一遍,越看越覺得這個色系嫩綠,畫風粉撲撲的孩子像極了剛摘下來準備釀梅酒,圓滾滾毛茸茸的青綠梅子,頓時噗哧一聲傻笑出來。

「你笑甚麼?」
「無晴君不好聽,給你取個小名吧!」小杏花伸手揉揉小蒼離柔軟的頭髮,「我瞧著你像剛摘下來的青梅,叫你阿梅好嗎?」

話一出口,小杏花便見識到什麼叫做臉綠得像個青梅。
小蒼離順了口氣,收拾起書卷就起身要走。

「欸欸你怎麼啦?」見小蒼離不高興想走,小杏花急忙拉住他的衣角,「不喜歡大不了不叫就是,你別氣啊。」
「你可以叫我阿梅,不過我也覺得阿竹這名字不好,想給你起個小名。」對方畢竟比自己年長幾歲,小蒼離左右掙脫不開小杏花的手,一時煩躁,毒舌屬性頓時失去抑制,「我瞧著你天天掛在這棵杏樹上,像從這棵杏樹上開出來的花似的,叫你杏花好嗎?」
「我可是堂堂男子漢,杏花這麼娘氣的名字,不能夠!」
「那麼,將心比心,請你也別叫我阿梅。」

小杏花站在原地發了一刻鐘的愣。

「你是男孩子?」早該想到,這麼可愛一定是男孩子!
「貨真價實。」

雖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夢想瞬間碎裂,但小杏花還是很開心得到一個小兄弟。
從這次以後,小杏花就不再試著逗弄小蒼離,而是直接揪著他跟小夥伴到處去野了。




3.湖光灩瀲晴方好

小杏花前些日子野過頭把一條腿摔斷了,多虧小蒼離當機立斷,指揮小夥伴撿了幾根粗枝先把傷腿固定起來應急,才避免了小杏花強裝沒事導致傷勢加劇的後果。總之,小杏花已經好一陣子無法到處跑跳,悶得慌的結果是他纏小蒼離纏得更凶了。小蒼離被他煩得書都讀不下去,試過各種方法打發,好不容易才在他迷上釣魚後重拾清靜。

午後剛下過一場大雨,小杏花在屋裡坐得快發霉,一見雨停了,立馬扛起釣竿,一瘸一瘸地拉著小蒼離到湖邊晒晒。小杏花釣技很差,基本上沒釣起過半隻活物,但他其實不怎麼在意,因為他感興趣的不是魚,而是垂釣本身。

「原來阿晴你還是有學到醫術嘛。」阿晴,小杏花現在是這麼叫小蒼離的,「看你師尊從不教你,還想你一定不得他疼哩。」

小杏花嘴裡叼著棵草,悠哉地靠坐在湖邊大樹下,半天沒魚上鉤也不以為意;小蒼離坐在他旁邊,依舊是靜靜翻看手中書本,反擊小杏花的挑釁時眼都沒抬一下,語氣仍是波瀾不驚。

「誰說我與師尊學的是醫了,杏花。」
「別叫我杏花啦。」

自從那次互相取小名之後,小蒼離便只肯叫他杏花了,不管他怎麼嚴正抗議都死活不改口,小杏花早已萬念俱灰,能做的反抗也只剩下象徵性發個牢騷而已。
見小蒼離不理他,小杏花也不惱,只接著問下個問題。

「那你怎會醫術?」

還記得斷腿那次,劇烈的疼痛搞得他鼻涕眼淚狂噴,還是小蒼離臨場找來些止痛的藥草,才讓他能夠撐到煙雨君回來還沒把家裡屋頂掀了。

「小時候一個雲遊的大夫教的。」小蒼離翻過書頁,淡淡回答,「也說不上醫術,一點應急處置罷了。」

那是小蒼離還隱居深山時的事了。
小蒼離是由一名目不識丁,既盲又啞的老婦在深山中拉拔大的,成長過程中幾乎沒見過其他人類,若不是遇見那名雲遊的大夫,恐怕小蒼離現在連話都還不太會說,更別說認字讀書了。小蒼離還記得那雲遊大夫自稱幽冥君,見到自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拉到身邊便嘰哩呱啦叨叨了一大堆,日子久了,小蒼離才聽懂對方說的都是些生活瑣碎、鄉野傳說之事。後來幽冥君見小蒼離話說得溜了,便不時塞些醫書唸與他聽,日後小蒼離無聊翻起這些書,才漸漸能認得些字。

雖記不清長相,但小蒼離還記得幽冥君是個滿臉鬍渣的爽朗大叔,若是將小杏花拉長到七頭身,年齡設定為三十多歲,氣質上或許有七八分像吧。小蒼離一向對幽冥君感到十分親切,孟姑病死後,本以為他會帶自己一起雲遊四海,萬萬沒想到,最後來收徒的卻是煙雨君。

小蒼離自那之後就沒有再見過幽冥君,也多了個不得不成為煙雨君徒兒的理由。

「你今年也才六歲,小時候是能有多小啊?」小杏花調侃的語氣將小蒼離拉回現實,「知道你聰明,但也別欺負我讀書少好吧?」

輕風栩栩吹來,吹皺一池春水。小蒼離將思緒由回憶中抽離,眼神焦距定定地回到書頁上。

「好,我不欺負你讀書少。」
「啊你你你!給你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啦!」
「杏花。」
「別叫啦!」
「你若肯安安靜靜釣一時辰魚,我便教你辨別藥草。」
「我又沒說想學。」
「自那天斷腿後,你有事沒事就四處拔草吃,怎麼看也是想效法神農氏嘗百草。」
「別把人說得像牛羊甚麼的啦。」倒回大樹下,小杏花一言不發擺弄起釣竿,小蒼離見狀也不多說話,又翻起手中書頁,細心研讀起來。

湖邊上,山空濛,初晴後雨,芳草碧連天。
小杏花沒有水晶肚皮,也不會承認他亂吃草拉了好幾次肚子,他默默玩了一時辰釣竿,便拉著小蒼離教他辨別藥草去了。




4.執手成淚眼,竟無語凝噎

初夏大地一片濃綠,剛經過午後陣雨洗滌,草草木木上掛滿了晶瑩水珠,一切都顯得鮮綠爽脆,煞是...引人饞思?小杏花看著滿地濕潤的野菜嚥了口唾沫,壓抑住上前嚼個兩口的衝動,拉住小蒼離的手,在樹林野徑間牛步前進。

一瞬間,令小蒼離回憶起與孟姑兩人隱居時的情景。

小蒼離有記憶以來便與老婦相依為命,雖然他不知怎地懂得咿呀些隻字片語,但老婦目不能視,口亦不能言,小蒼離既無法得知她姓啥名誰,也無視覺上的溝通手段,但他們還是有特別的溝通方法。她要喚他時,會握住他的手,輕捏他小指頭兩下,小蒼離也如法炮製,要喚她時便輕捏她拇指兩下,每當老婦牽著小蒼離在山中走動,他們便會在彼此手上捏來捏去,樂此不疲。

小蒼離從幽冥君那兒故事聽得多了之後,便引了其中一則典故擅自替老婦取了名字--孟姑,他原本要叫她孟婆的,又覺得不妥,於是將稱謂給抽換了--此後他便都喚老婦孟姑,孟姑聽見了,就過來捏捏他的手。

自從孟姑病死後,就沒有人再握過他的手了。
小蒼離突然鼻頭一酸,不自覺地捏了兩下小杏花的手指。

「阿晴,你幹嘛捏我?」小杏花還當小蒼離在跟他玩鬧,樂乎乎地以為自己終於融化了冰山,「哼,看我捏回去,還多捏一下。」

他沒料到不過輕捏幾下,對方居然就站在原地嗚咽起來,眼淚大串大串地,琉璃珠似地不停掉落。小杏花頓時慌了手腳,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哭小蒼離的事,安慰也不是哄也不是,只得拿袖子在他哭花的臉上亂抹一通,又捏住他鼻子擤了好幾把鼻涕,胡亂服侍了許久,才終於見小蒼離稍微鎮定了些。

「我失態了。」小蒼離還抽著鼻子,但心情已經平復大半,似乎覺得有些羞恥,努力地想讓表情恢復平靜。
「你一個六歲屁孩想哭就哭吧,有什麼好失態的。」小杏花也不顧兩人手上沾滿鼻涕眼淚,又拉起了小蒼離的手,「看你樣子也不想我問原因吧?別管那些了,說好要教我認藥草,再不快走就天黑了啦。」
「杏花。」
「幹嘛?」
「你的手太黏了。」
「哇靠!也不想想是誰的傑作!」

小杏花無奈拿起衣袖把兩人的手抹乾淨,便又牽起小蒼離繼續前行。
此時的杏花君還不曉得,那會是他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看到默蒼離落淚。之後數十年,他再沒看過默蒼離的淚水,取而代之的,是血色琉璃樹枝頭無以計數的琉璃串。




5.耳畔猿聲啼不住

稻子漸漸熟了,再過一陣就要進入全村農忙的階段,小杏花於是把握最後的悠閒時光,拖著小蒼離到處走跳。前陣子小杏花腿傷走得慢如牛步,小蒼離尚且可以邊走邊捧著書讀,現在他腿好了走得健步如飛,自己整天被拉著跑來跑去,幾乎沒時間唸書,只好透過大聲背誦文章內容,來表達自己對於讀書時間被剝奪一事最強烈的抗議。

然而小杏花的不滿更深,他始終琢磨著,這個阿晴怎麼就寧願背書也不肯好好跟他聊天!這天出來玩又聽到小蒼離在背書,他一時怨氣爆表,抽走小蒼離手中書本就往草叢裡扔。

「杏花,你做什麼?」
「啊也沒啥,只是覺得能理解整天聽唐僧碎碎唸的感受了。」
「你終於承認自己猴模猴樣是隻尖嘴猴腮的潑猴了?」
「你說誰猴了!」小杏花一點也不想去數短短一句話內包含多少猴字,只是逕自跳腳,待稍微冷靜後他定神一瞧,發現小蒼離此刻簡直面若冰霜,心中一喀蹬,頓時不敢再繼續撒潑下去。
「說起來,可不是我自願被拉著去西天取經的。」小蒼離甩開小杏花緊握著自己的手,冷冷盯著書本消失的方向,「我只知道,臭潑猴若不將我的易經取回,西天也不用去了,以後咱們分道揚鑣,你走你的陽關道,我過我的...」

話說八分,小蒼離把話頭緩緩吞了回去,因為那隻潑猴已經跳進草叢找書去了。

「我說阿晴啊。」剛才頭腦發熱,也沒細看書究竟飛到哪去了,兩人在草叢裡瞎摸大半天,小杏花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話匣子,「你這麼聰明,將來是要考狀元當駙馬的,怎麼就不進私塾讓先生教呢?」
「沒錢。」
「啊?你師尊每天到處行醫,不至於幾串肉乾也付不起吧?」
「肉乾只是頭金,杏花。」小杏花竟然知道束脩這回事,小蒼離想,自己天天念經給他聽竟是達到淺移默化之效了,「師尊行的是義診,手頭並沒有你想的寬裕。」
「是喔...咦?」

小杏花正暗自竊喜著又從小蒼離口中挖出了些身家背景,眼角餘光卻突然瞥到一片奇異的植草,趕緊戳戳小蒼離要他來看。

「草葉細長帶黑斑,果實狀如鴿卵,色澤血紅,氣味甜郁帶肉味...這...以往從未看過,也不記得有類似記載。」小蒼離覺得這怪草透出一種讓他不快的氣息,沒敢亂碰,只盯著其中一株瞧了許久,「形色太過顯眼的植物大抵都有毒,為了避免有人誤食釀禍,還是帶回給師尊瞧瞧吧。」小蒼離想想又補了句:「尤其是你,杏花,不可胡亂食用這種果實。」

小杏花正準備遞出手中方巾邀個功,突然被補一刀,頓時只覺一片丹心碎滿地。

「阿晴啊,在你心中,我究竟是什麼啊!」
「草食猴子。」

小蒼離隔著方巾拔起一株帶果的怪草,悉心包裹好,也忘了書還不知道掉在哪裡,拉過小杏花便急急奔回村中。




6.落花杏獨立,微雨鴻孤飛

第二天一早小杏花到井邊打水,恰巧看到小蒼離手提一綑那怪草自村外走過,他有些在意,把水桶擱地上就屁顛屁顛朝小蒼離奔去。

「師尊說那是一種異國植物,叫無緣草,中原這裡非常難得見到。」小蒼離見小杏花飛奔過來,還沒等他喘完氣就直接回答:「果實叫無緣果,可以食用,且有提神活氣功效,農活時吃幾顆,能幫助回復力氣。」
「好吃嗎?」小杏花用眼神把那捆草翻了個遍,可惜,都是不帶果的。
「據說十分甜,但我不喜食甜,所以不知究竟多甜。」

小蒼離說著,忽然用眼神示意小杏花村子口有動靜。小杏花回頭一看,大約是自己打水打太久,娘親這會兒抄著竹掃把出來查勤了。

「這果實再採就有,你再不回去可就沒好果子吃了。」
「好吧,晚點見。」小命為上,小杏花話頭還沒落已開始助跑回村,他回頭朝小蒼離揮了揮手,一溜煙蹭回井邊去。

村子裡不久雞飛狗跳起來,小蒼離站在原地默默看了一會兒,才轉頭慢慢離去。

下午出遊時,小蒼離沒忘記帶了些治跌打損傷的狗皮膏藥出門,果然眼前小杏花全身青一條紫一條的沒一塊好肉,小蒼離嘆口氣,啪搭啪搭直把膏藥往他身上貼,貼得像個滿身符咒的鬼。

「我把無緣果的事跟村裡的人說了。」看小杏花背上背著個半身高的竹簍子,小蒼離大概也能猜出他今天的任務,「娘親說採太少回家還有一頓揍,只能拜託阿晴你多擔待點,幫我做點業績啦。」
「如果我不想受你拜託呢?」
「那就,拜託拜託。」

看著眼前那人躬身做揖的傻樣子,小蒼離不禁想起他們初見之時。
那時春意正濃,滿天杏花飛舞,自己在杏樹下看書,不知怎地冒出個大將軍,殺破了三萬敵軍,就為了在申時接自己回宮去。

「唉。」小蒼離自知拗不過,便也不浪費口舌,把最後一塊膏藥貼小杏花額頭上,便由著他牽自己採果去了。



兩人來到上次發現無緣草之處,發覺它們生長得更多更廣了,小杏花本還在擔心採不夠果子,現下徹底放下心來,一邊悠哉地採果,一邊不忘塞兩粒餵食自己。

「難怪你說可以補充體力,這吃起來真像用糖漿滷透的肥肉哩。」小杏花吃著覺得牙都疼了起來,「村裡窮,吃不起肉,有這東西也算是老天加菜啦。」
「嗯。」
「......」

小蒼離今日既不看書也不背書,只默默採著果實,小杏花覺得他原本話就少,但今天好像又更沉默了點。這麼想著,小杏花停下手邊動作,雙手搭上小蒼離肩膀,定定看他。

「阿晴,你有心事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啊別騙我,你絕對有心事。」
「我本就打算找個時機說了,所以也算不上心事。」

小杏花對這番說詞翻了個白眼。

「你不是問我為何不去私塾嗎?」小蒼離撇開頭,手中採起果子,「許是巧合吧,昨天師尊告訴我,京城一位極富盛名的夫子正在招收學生,打算送我去那夫子門下唸書。」
「那...你是要離開這裡到京城去囉?」小杏花沒發現,自己問這話時聲音竟有些抖。見小蒼離沒回話,他接著問:「已經決定了嗎?什麼時候要走?」
「考慮路途遙遠,冬天之前就要啟程,再久也就是一個月後。」

光是縣城,坐馬車去都得花上好幾天,何況京城遠在他鄉,沒個把月根本到不了,山高水遠的,小蒼離這一離開,等於宣告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。想到這裡,小杏花腦中頓時千頭萬緒,連拜煙雨君為師一起去京城的念頭都有了,他呆了不只半餉,才終於回過神來。

「你騙人吧?」
「我沒想騙你。」
「那...你師尊還收弟子嗎?」
「別傻了,杏花。」小蒼離說著,把手中一捧果實扔到竹簍裡。「竹簍快滿了,還要繼續採嗎?」

小杏花沒說話,撐著地面想起身,但盛滿果實的竹簍意外沉重,他試了幾次,才總算搖搖晃晃站起來。回程中兩人一路靜默無言,小杏花握著小蒼離手的力道比平常更重了些,感覺到小蒼離不時默默輕捏他的手,小杏花忽然能夠理解他當時為何哭泣了。胸中一股痠疼強烈地衝撞著咽喉,令小杏花想要立刻扯開喉嚨發散出這份要命的感覺,然而他最後還是作罷,只是用適當的力道,默默回捏了小蒼離的手。




7.相識爭如不識,有情何以無情

自從得知小蒼離要離開,小杏花就開始整天恍神恍神的,幫忙農事也心不在焉,他娘親起初只當是小杏花耍小性子逃避粗活,竹掃把那是照三餐往他身上招呼,但打得多了也不見起色,才終於發現問題並不單純,直到問過兒子的友人阿松後,她才知道小杏花這是心病。

「該來的躲不了,人家經天緯世之才,哪能一輩子在這小破村莊憋屈著。」娘親見小杏花反正生產力低落,乾脆也不要他幫忙了,一掃把將他掃出門去,「還剩些日子,該幹嘛幹嘛去吧。」

小杏花從農忙中解脫,晃悠晃悠著,最後還是來到了村口杏樹下。初見小蒼離時,這樹下遍地的杏花,現在則是滿地杏子了,唯一不變的,是小蒼離捧著書本坐在那裡研讀的風景。

「阿晴,你喜歡這杏子?」這樹是苦杏樹,結出的杏子味道酸澀不說,核中杏仁吃多了還會沒命。見小蒼離手裡捏著顆杏子,邊讀書邊倉鼠似地細細啃食,小杏花除了訝異之外,也莫名覺得挺可愛的。
「比甜的好。」見小杏花一屁股坐他身邊,小蒼離知道自己又不得閒了,「也沒想多吃,姑且啃啃解嘴饞。」

小杏花見狀也拾了顆杏子啃起來,果然酸澀,澀到不行。

「趕車到京城要花那麼長時間,路途中肯定很無聊。」
「不會,可以看風景,也能讀書打發時間。」
「啊這路上不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,如果突然餓了要吃什麼呀?」
「清水就著乾糧吃吧。」
「那...旅途中還缺些什麼嗎?如果不難辦,我也能幫忙張羅一些。」

小蒼離放下書,望著天認真思考了幾秒鐘,道:「杏花,你若真要準備餞別禮,我也不好要求些隨隨便便的,不如你親手釣幾條魚,晒成魚乾贈我,我路上便有乾糧外的東西吃了。」
「阿晴,你認真的?」
「嗯。」
「哈哈,那你等著餐餐吃魚乾吧。」小杏花噌地站起,挽起衣袖,臉上露出不知哪來的自信笑容。眼前那人逆著光,在小蒼離眼中暈成一團淡藍色剪影,他垂下眼簾,終究是握住了那抹藍色向他伸出的手。



秋末,小蒼離還是走了,帶著那枚小得一口就能吃光的魚乾。
明明每天眼睛睜開就是釣魚,怎麼最後就只釣上一條小指大的魚呢...小杏花怨恨著自己渣般的釣技,手持圓鍬,在湖邊哭著掘了一天一夜的土,就因為小蒼離的訣別信中提到他在湖邊大樹下埋了一樣東西給自己。
但直到小杏花筋疲力竭,都沒有找到小蒼離埋下的任何東西。

隨後,小杏花的村子爆發了嚴重的瘟疫,他的親人朋友接連死去,他與幾個同伴苟延殘喘逃出村,但是過沒多久,活著的就只剩下他一人了。小杏花努力撐著走到鄰村,結果鄰村也開始爆發疫情,他被當作瘟神趕了出來,說是活著,現在倒在路邊動彈不得的小杏花,客觀來說已和屍體並無二致。

十年人生片段在小杏花腦中盤旋,他最後想著的事情竟是京城算什麼,活著總能再見,但這下他即將做鬼,是真的再也見不到小蒼離了。照理說此刻他的眼裡應該爬滿了淚水,但他脫水已久,現在連眼淚都流不出來,朦朧中,他忽然瞥見伸手可及之處,有一株已經枯萎,但還帶著乾癟果實的無緣草。

挪動手指將無緣草握入手中,他艱難地張開口,正想連果帶草塞進嘴裡,不料,手中一線生機卻被個滿臉鬍渣的中年男人無情地踢到一邊去。

「這草居然已蔓延至此,他們動作慢了些,後續工作怕是要累死大叔我了。」鬍渣男蹲下身,扶起恨恨瞪著自己的小杏花,「唉,別瞪,吃了那個你就真的要死了。」

小杏花只知道那鬍渣男在自己口中餵了什麼苦澀的物體,又拿出懷中竹筒,用其中盛裝的水將物體灌入他喉嚨,之後的事,他就完全記不得了。



冥醫杏花君與墨家鉅子策天鳳在羽國相遇時,年歲皆已接近不惑,童年舊事塵封三十年,早已化成浮光掠影,模糊難視。見到策天鳳時,杏花君並沒有認出他就是回憶中那個小青梅,但不知怎地,總有股無法名狀的情感在杏花君心中蠢動不已,最終還是推動他拿出了無影金梭,去跟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高冷智者搏感情。

「掌生握死幽冥君的傳人...那麼你是杏花君了?」
「啊?你怎會知道?啊還有拜託叫我冥醫,別叫那個名字。」

此後發生的事便略過不表,眾所周知,杏花君因為這次搭訕,迎來了默蒼離帶給他又一場的天災級苦難。多年後的現在,杏花君縱然不認為當初做了正確的抉擇,但看著默蒼離在自己懷抱中安心酣睡的模樣,他便覺得那些去日苦多無須再追尋,能得到現在這樣歲月靜好的光景,已是人生萬幸。




正文END.
以下為補遺向番外




ex1.十年生死兩茫茫,物是人非,無語話淒涼

半個月後,小蒼離孤身回到小杏花的村莊之中。
說是村莊,不如說曾是村莊,此處景物猶在,但屍毒橫溢,魔瘟蔓延,已不是人世生物能居之地。小蒼離臉上帶著廢字流為他打造的面罩,方能在村中行走,換了一般人,恐怕待上幾刻鐘就要染病而死。

小蒼離往山郊走去,沿路確認無緣草是否皆已枯萎,走了一段赫然看見阿松屍身,他垂下眼簾,繼續前行。順藤摸瓜來到當初小杏花扔他書之處,果然見到無緣草主株吸飽了屍氣,成長得巨大不已,正吞吐著青綠色的瘟氣,想必再過不久就會成熟爆裂,引發更巨大一波魔瘟,屆時便不只是幾個村莊,而是數百里的死傷了。

「止戈流,開陣。」小蒼離由腰間葫蘆幻化出青銅巨劍,展開劍陣。

「止戈流,破日。」

小小的孩子運使巨劍,雖有些生澀,但幾招下來,也成功將巨大的無緣草主株斬成碎片。主株一死,滿山遍野枯萎的子株頓時一同灰飛煙滅,留下來的,只有根深蒂固的魔瘟之氣。

廢字流的面罩雖有隔絕魔瘟之效,但亦有使用時限,回程中,小蒼離又經過阿松的屍身,他咬咬牙,打消至少收埋阿松的念頭,朝著與小杏花村莊相反的方向離開。

那是墨家尚賢宮的方向。



十年後,年僅十七的年輕鉅子再度踏上故土。
曾染上魔瘟成為不毛之地的村莊,如今已能再次看見綠意,年輕鉅子環繞村莊一圈,建築物早已毀壞傾頹,他甚至認不出小杏花的家在哪個方位,或許該說,正常人很難憑現狀,推斷出這裡曾是一座村莊。

走到他與小杏花初識的杏樹前,發現它死前吸收太多魔瘟,變得通體漆黑,竟是腐化不去。年輕鉅子嘆口氣,喃喃吐出句天意,手中隨之結起術印,漆黑的杏樹頓時便被鮮紅包裹,成了一株血色的樹。

「這串是師尊的。」年輕鉅子掌中突現晶瑩琉璃串,一個揚手,琉璃串便掛上血色的枝頭,「這串是...娘親的。」

他把第一串琉璃給了煙雨君,然後是有記憶以來未曾謀面的娘親,接著是孟姑,是阿松,是小杏花的村人,是鄰近幾個村的村民,是他這十年來犧牲的數以百計的人...等到終於結束整個作業,年輕鉅子長吁口氣,站在原地看著滿樹琉璃,良久,才終於轉頭離開自己設下的結界。

「鉅子是來緬懷故人的嗎?」

剛踏出結界,眼前便出現熟悉的人影。

「幽冥君。」年輕鉅子見來人是他,臉上神情放緩不少,「不是緬懷,算是祭奠。」
「唉唷...你這樣死心眼的一筆筆記在心上,小心哪天壓垮自己。」
「吾自能調適。」年輕鉅子一個躬身表達自己的謝意,然後問:「杏花還好嗎?」
「好得不能再好啦。那小子仗著藥學有些底子,針術又有些天分,得了不少空子泡他那小師妹。」幽冥君說著,偷偷瞄了下年輕鉅子的表情,「看他頗有定下終身的意思,說不準很快就能吃到喜酒囉。」
「當真是一段良緣,什麼時候定下來,也給吾發張帖子吧。」

幽冥君說這話本是試圖激出年輕鉅子一些情緒的,沒想到對方竟擺出一副穩重世故的笑容對他道賀,他不禁感嘆起對方這些年究竟經歷何種風雨波瀾,才會年紀輕輕就磨成了這副樣子。

「你真是...當初跪下來求我救小杏花那個人嗎?」
「是,也不是。」年輕鉅子淡然回答。
「確定不用幫你帶話給他?」
「不必。」

兩人又寒暄一陣,談到最後,年輕鉅子做了個請的動作,便邁開步伐,朝著幽冥君身後方向離去。

「他過得既好,我也就別無所求。」

幽冥君並沒有聽到年輕鉅子的低聲呢喃,他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,只覺造化弄人。這孩子本該在山中成長,待前任鉅子成功傳承後,由自己抱去養成絕世神醫;而杏花本應無憂無慮當他的阿竹,長大娶個鄰家姑娘,平凡度過一生...

「天意啊!」

幽冥君對天一聲嘆,乾笑幾聲,無奈地踏上歸途。





ex2.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晴卻有晴

「魔瘟又擴散了兩個村落。」與小蒼離不同,煙雨君實在愛甜,說著說著,他又咬下一個甜餅,「情況之所以失控,除了你執行計畫不力,更是你堅持要救阿竹的結果。」

「照師尊的排布,或許真能將情況掩飾為瘟疫,但徒兒認為將病期拖長並非長久之計,除了無緣草會持續擴張之外,染病之人也可能到遠方求醫,意外將魔瘟傳播到無法預料之處。」

「你說的確實是我計畫缺失之處,但拖延到最後幾日才在井中下足無緣草液,看似追求猛爆性效果,卻是你無法下定決心的鐵證。」煙雨君盯著小蒼離,眼神凌厲,「否則立下計畫隔日便實行你的方法,何以走到今日境地?為救一人犧牲好幾個村,就是你的兼愛嗎?」

「徒兒...知錯。」
「是你選擇的時候了。」

煙雨君拍拍身上餅屑,站起身來,走到小蒼離面前。

「繼承劍印時你無法選擇,現在你可以。」看著小蒼離吃驚的表情,煙雨君道:「你可以選擇殺了我解開墨狂封印,立刻去解決無緣草主株,或者是死在我手上,從鉅子之位解脫。但話先說在前面,我反正不是九算的對手,絕對立馬被暗算而死,到時候天下蒼生命運如何,端看九算誰能搶先殺我,奪走劍印和墨狂。」

「我...真是鉅子?」
「你早就有七分自覺了吧,只是墨狂被我封著,你感應不到誅魔之利的呼喚,所以無從推敲出自己的使命。」

小蒼離好一會兒沒說話,只是兀自不知在思考些什麼。
見小蒼離無法從沉思中自拔,煙雨君拍拍他頭,開口道:「你在思考自己為何會繼承劍印,以及這件事與我的關聯?」
「是。」
「如果你要知道全部才肯做選擇,那我便和盤托出。我問你,這次處理魔瘟,我們所用最關鍵的要素是什麼?」

「無緣草和無緣果各自含有一種寄生蟲,同時攝取兩者,會激發寄生蟲的活性,讓寄主染上瘟疫而死,劑量下得重,這過程便能無限縮短,只要操縱攝取的寄生蟲種類和劑量,便可控制讓誰死,死得多快。」

「殺了鉅子,便會得到止戈劍印,但鉅子自殺與意外死亡的狀況,劍印會自行轉移到與鉅子血緣最接近之人身上。」煙雨君舉起手中甜餅,「前任鉅子,你的娘親,就是被我害死的...用無緣草,和這甜餅。」見小蒼離的臉色逐漸慘白,煙雨君繼續說:「如果這個事實還不夠,我會說,對當初的你和孟姑,我用的也是相同手法。」
「孟姑的病是你...」
「對。如果還不夠...」煙雨君猛咳兩聲,手中甜餅瞬間染上鮮血,「對我自己,仍是同樣一招。」

「師尊!」

煙雨君搖搖晃晃跌坐在地,小蒼離趕緊上前扶住他。

「這樣...你肯殺我了嗎?」煙雨君的手指撫上小蒼離的臉,「殺了我,完成你娘親和她徒弟那場...被我破壞的弒師血繼。」
「為什麼...我不明白,不明白!」
「你早就明白了,只是不相信。還是你一定要我親口道來?」

見小蒼離沉默不語,煙雨君於是開始說了起來。

「當年我就不該勉強她生下你。她的鉅子之位本還可再坐許久,但是因為你...因為你太聰明...你資質平庸也就罷了,結果你竟是才三個月襁褓就能開口說話的天才之資。她擔心你過於醒目,終將遭到墨家利用,甚至因她而死,便日日煩憂該怎麼讓你避開這份命運,最後她發現,她的母性逐漸成為她的脆弱,為了兼顧你和大局,我們決定把你養在別處,她自己則開始著手準備傳承鉅子之位。」

「我從旁扮演著你娘親計劃的協助者,然而那只是表象,我壓根不希望她死,所以暗地計畫在血繼之前殺了她徒弟。培養一個合格徒弟少說數年,多則十年都無法完成,只要殺了她的後繼者,我便能再留她好幾年。」

「你娘親和你一樣不嗜甜,他的徒弟則相反,極愛甜食。我平時就常做些甜餅套著他,然後,他們師徒倆血祭前單獨話別的飯席上,我在酒中加入無緣草液,在甜餅中加入無緣果,正常來說,只有徒弟會在第二天被毒死,然而...為什麼...她明明從不吃我做的甜餅,那天她卻吃下了了徒弟分給她的一半...」

「我身為兇手卻沒有得到劍印,立刻知道劍印轉移到你身上了,本不想讓你小小年紀就承擔如此沉重的命運,才決定由我殺了你。但天意無常,魔世躁動了,九算也各懷鬼胎,墨家需要一個實至名歸的鉅子,若是我繼承了,無法達到你娘親的才智和胸懷不說,我若被心懷不軌的九算所殺,導致墨家走上歪路,只怕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。」

「幽冥君建議我先為你鑄智鑄心,如果成功,你一定能很好地繼承你娘親的衣缽,如果失敗,那便是上天不垂憐人世,也只能聽天由命。這次魔瘟就是你的鑄心之局,雖然你尚不能做到完全的捨得,但比起我,你...已經做得很好。」

「我當初不能捨得,才導致你娘和你走上殘酷的命運。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樣,想留住一切而繞了無謂的遠路,最後卻什麼都無法挽回。」

「殺了我吧,無晴君。」



親手殺了父親那一刻,煙雨君隨身葫蘆上的封印頓時碎裂,小蒼離走上前,輕輕碰觸那葫蘆,一把巨大的青銅劍便幻化而出,落在他手上。同時,過去一直佔據在腦海一隅,那些不明所以的隻字片語,在他握住墨狂的一瞬間,便以極快的速度組合成一段資訊,彷彿那些資訊從一開始就存在他的記憶中似的,小蒼離立刻對鉅子的使命、止戈流的用法以及渡世大願有了全盤的了解。


小鉅子握了握拳頭,那手中已經沒有孟姑的,也沒有小杏花的手了。
他深吸一口氣,將葫蘆懸在腰際,便邁開腳步,往黑水城的方向前進。




ex3.桃花不知何處去,杏花成林笑春風

自小杏花被幽冥君救走後過了數月,在幽冥君對症施藥與妻子嬌姨悉心照護下,小杏花終於從連續的高燒不退中逐漸好轉過來。能夠走動之後,他若有些精神便會幫忙嬌姨做做家事,甚至幫幽冥君跑腿採辦些藥材,身心看來都恢復得不錯,但嬌姨覺得,這小子心中還有一塊大面積的陰霾未解。

一天幽冥君罕見地帶上小杏花出遠門,說是在某個山頭發現一株將要成熟蒂落的生生草,得長期在旁紮營看顧,以免錯失了採摘時機。小杏花好久沒有到山野裡來了,懷念之餘卻又不由得觸景傷情,表情中不免暗暗掩著一絲落寞。

「前輩啊,我們在這守了十天了,也沒見它什麼動靜,要不先到鎮上等吧,每隔幾天上山來看看,也不礙事。」

小杏花與幽冥君蹲在大樹下盯著這草已經十天,說實在的,他連這株草成熟沒都看不出來,更別說它何時才要果熟蒂落了。

「傻小子,十天算什麼,這生生草可是十年一花,十年一果的奇珍,它何時蒂落並不是重點,重點是,我們能不能順利得到果實。」
「前輩的意思是...」小杏花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,「有其他人也在打這生生草的主意?」
「那是自然,但你前輩我守在這,諒他們也不敢出手。」

這幾個月下來,小杏花看過幽冥君治療不少急症病人,也看過他使出拳腳打得假藥商不要不要的,早就覺得這人非池中物,又覺得,自己當初若能有這樣強大,是不是就能夠從瘟疫中拯救村子呢?

村中慘況再一次浮上腦海,到處都是染病死去的村民,煙雨君和小蒼離不在了,他完全無能為力,翻遍腦中記得的所有藥草也無濟於事,他救不了爹娘,救不了村子裡任何人,就連自己的小命,也是僥倖從鬼門關前被撈回來的。

回過神來,小杏花發現自己人已跪在幽冥君面前。

「前輩,求你收我為徒!」額頭死死貼在地上,小杏花鐵了心,幽冥君要是不答應,他就絕對不起來,「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!我想救他們!我想要能夠拯救生命的力量!」
「欸欸欸起來起來,陽壽都給你折掉好幾年了,真是,現在的孩子怎麼動不動就下跪?」
「前輩不答應,我就不起來!」
「這熊孩子,沒說不收你,快起來快起來。」
「但您也還沒說要收我啊!」

一個堅持要跪,一個堅持要勸,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,忽聞一陣窸窣聲,生生草旁竟冷不丁地出現一隻野兔。幽冥君與小杏花見狀同時「啊」了一聲,便眼睜睜看著十年一花,十年一果的奇珍就這麼被野兔叼了去。

「都是我害的...」小杏花懊惱極了,兩條臂膀頓時脫力,整個人直接就癱軟在地上。
「哈哈哈,天意!常有的事,起碼不是被奸人所奪,你也不用太過在意了。」幽冥君大笑幾聲後,伸手扶起小杏花,以滿是粗繭的手指揉揉他額頭上壓出的紅印,「世上總會有下一株生生草,但合眼的徒兒,可不是路上隨便撿撿就有的啊。」



小杏花跟著幽冥君學醫也兩年了,隨著師尊出診過不少地方,他總想著,哪天師尊到京城看診,他一定要偷空去找小蒼離。然而,真到了京城時他卻大失所望,因為不管他再怎麼打探,都打探不出煙雨君跟小蒼離的下落。

「小杏花,這陣子看你下了診就東奔西跑的,你就寧願在城裡瞎逛,也不肯多研究我手頭這難得一見的病症?」
「不是這樣啦...」幽冥君收徒後便擅自給他安了個名字叫杏花君,儘管過去兩年小杏花已經千百次聲明不想要這名字,但對方始終沒有改口的意思,他也早已放棄爭辯,「只是我有個朋友在京城唸書,想打探打探他的消息,找他敘敘舊。」
「唉,隨你吧。」幽冥君自然清楚他找的是誰,也明白對方壓根不在京城,卻不戳破,「明後兩天你把握時間專心去找吧,等我這邊善後結束,咱們就準備走了。」
「啊?那病患不是還需要觀察一陣子嗎?」
「他死了。」幽冥君伸伸懶腰,彷彿對這結果不怎麼意外,「他兒子負擔不起醫藥費,這倒還好,我這寬限寬限就是,主要是照護壓力把他兒媳逼到極限了。」幽冥君手刀在脖子一抹,道:「這兩天我得應官府的訊去作證,那種是非之地,你不來也罷。」

說著,幽冥君冷不防又哈哈哈大笑起來。

「天意啊!」

小杏花當場很是錯愕,他不明白為何師尊還能夠笑得出來,日後當他接觸的病患多了,才知道不這麼笑的話,自己的心怕是擔不住那沉甸甸的重量。學醫久了,他對生死逐漸看淡了,對事物也慢慢豁達了,小杏花每到一個稍具規模的城鎮,都會打探小蒼離的消息,但始終沒能獲得伊人一絲音訊,在汲汲營營令他忙得昏天黑地的醫旅生涯中,小蒼離的身影也漸漸地沒入他心底深處,成了一抹慘綠。

時光又過了兩年,一個杏花飛舞的春日午後,嬌姨拎著個哭著鼻子,楚楚可憐的女孩子回到家中。女孩不久成了杏花君的師妹,他是一個勁的呵護疼愛這小師妹,寵得人神共憤,慣得天理不容,然而他與小師妹間的結局大家也清楚,當那個身中劇毒的少年被撿回家來,杏花君的好日子便到頭了,他天天被迫被師妹與那少年閃成狗,閃著閃著,最後也只能大笑三聲,收拾了包袱拜別師門--眼不見為淨,雲遊行醫去。

又過了很多年,即使他沒有自覺,也終於和那個能一起把人閃成狗的傢伙重逢了。




ex4.此情可待成追憶,只是當時已惘然

-設定解說向,不看也ok

談起煙雨君,幽冥君會說這個同門師弟生得乾淨斯文,醫術天分或許在自己之上,但他多愁善感以及死心眼的程度更值得大書特書,簡直無人能及。

兩人的師父在傳承上本較屬意煙雨君,但接觸過幾次無力回天的醫病案例後,煙雨君對行醫這事便顯得有些消極,最後師父選擇將衣缽交到幽冥君手上,煙雨君也只是淡淡嘆口氣,離開師門便不知道上哪雲遊去了。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時,他已經攤上墨家那位鉅子姑娘了,人家原本對他也沒上心,但他就這麼死心眼地在她身邊待了十多年,終是被他磨出了小蒼離這個結晶。

其實幽冥君也不是不能理解師弟的心情,畢竟橫著看豎著看還是顛倒過來看,鉅子姑娘都是一位清雅脫俗的大美人,然而之後有機會與她聊上兩句時--或許說不上聊--幽冥君便發現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諺語說得是對極了,要說她是位美人,或許只侷限在她不說話的時候。

這點,默蒼離算是很好的繼承了下來。

默蒼離繼承的不只有鉅子舌,爹娘兩人清秀的外表也是盡得真傳,這點可以從默蒼離年近半百,還有人將他誤認為女子得到佐證。總而言之,容姿端麗,頭腦明晰,只消用這兩個詞便可一括形容這一家三口的氣質形貌。

再說到小蒼離。
鉅子姑娘懷上小蒼離時本沒打算留的,身為鉅子,有家累的風險太大,但煙雨君將他的死心眼發揮得淋漓盡致,死拖活拉的,竟是使得鉅子姑娘錯失了流掉孩子的時機。鉅子姑娘用術法掩飾身形,暗中生下小蒼離,本想由煙雨君接去養大,但因各種原由,兩人最後仍是狠心與這孩子斷絕關係。

煙雨君千挑萬選,將小蒼離託付給曾從鬼門前救回過的一位老婦,層層考量可說是滴水不漏,就是想讓孩子在山中當個小野人,世事不知地快樂成長。但鉅子姑娘終究是個母親,還是私下偷偷拜託幽冥君,如果有機會經過附近,希望他能夠幫忙照看小蒼離幾眼。

幽冥君於是照鉅子姑娘的話做了,並且做得過頭。見小蒼離是個襁褓三月便開始學語的異才,幽冥君打著算盤,怎麼算怎麼划算,便開始偷偷進行徒弟培育計畫。首先是樹立威嚴,再來是拉近關係,最後有計畫性地傳授醫術--他進行得十分順利,直到鉅子姑娘在傳承前夜被人下毒身亡。

某次他前去探望小蒼離時,對方不知怎地焦急萬分,一問之下是照顧他的老婦病了。幽冥君一診脈便發現此病不尋常,檢查了兩人的食水,果然發現無緣草的殘留與包著無緣果餡的甜餅。

與鉅子姑娘死時完全相同的布置。
幽冥君立刻得知事情來龍去脈,怒氣沖沖揪出煙雨君理論。

--你感情用事害死鉅子姑娘,現在連兒子與恩人也要殺嗎?
--我已經害了她,不能再把兒子送上同一條路。
--也不想想憑你怎麼對付九算,鉅子姑娘地下有知,會樂意見到墨亂嗎?
--難道這孩子就能抗衡他們?
--給他兩年時間,若真的不成,到時再動手也不遲。
--就算我能等,九算能等嗎。
--鉅子死,劍印失落,墨狂失蹤,事情一下子全爆出來,九算間互相猜忌試探都來不及了,彼此撕個幾年也不在話下。你說不趁此機,更待何時?
--我說到底你他爹還我他爹?
--有你這樣當爹的嗎!

兩人不歡而散兩年後,小蒼離的鑄心之局正式開始了。

「無緣草為一種魔世生物,知情者普遍將其視為魔世現世之兆。之所以不說它是植物,是因為它除了食腐植物的特性,尚帶有類似蟻群或蜂群的生物性,其特性詳見後述。」

煙雨君的遺體是由幽冥君收埋的,整理遺物時,他意外發現了無緣草的文獻整理。雖大致了解無緣草藥性,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詳細記載,而越往後讀,他就越想往煙雨君墳上踹上幾腳。

「若有一定程度魔氣,無緣草便能扎根,而後便會以第一株無緣草為中心逐漸擴散。群集內的無緣草有主株一株,子株無數,其根連結為網,彼此共享營養,子母株由外表無法區分,一棵主株可維持方圓一百里的無緣草群集,若是範圍再擴大,會再生出另一主株。」

「無緣草本身帶有微量魔氣,雖不致直接感染生物,卻能汙染其覆蓋下的土地。然而其害不僅於此,無緣草形色鮮豔,其果氣味馥郁,容易吸引生物吃食,其葉及其果各帶有一種寄生蠱,只要兩者相遇,便會致宿主感染魔瘟。」

「染病程度視蠱量而定,蠱量重者可能當場斃命,又魔瘟具傳染性,長期交互感染,仍能導致死亡。因此,症狀較輕者務必遠離疫源,或補身調養,或佛氣加持,便可逐漸康復。」

「魔瘟與屍氣相合,將刺激主株成長,一但主株開始成長,與其共根之子株便會停止擴散,並逐漸萎靡,將營養留予主株成長之用。主株成長中會不斷吸納屍氣與魔瘟,汙染四周,待其成熟後便會爆裂,將體內魔瘟盡散,並撒出更多子株,影響範圍可達數百里之譜。」

「無緣草繁殖極快,火燒水淹藥除成效均不彰,一勞永逸之法唯有一舉株除主株,如此依附其生長之子株便會一同消滅。然主株與子株樣貌無二致,無從分辨,唯有令主株開始成長,方能快速治本。」

幽冥君本以為煙雨君是注意到無緣草出現,才順勢在小杏花的村莊實行鑄心,看完文獻,他心裡也估摸了七八分--恐怕煙雨君是有意為之,讓小蒼離與村人建立感情,再散佈無緣草開啟殺局,送佛送到西,竟是不留一絲轉圜餘地。

無情至極,也是對小蒼離能夠徹底捨得的期許。
然而,小蒼離終究不像他父親給予的名字一般無情。

幽冥君當初十分訝異小杏花能在如此嚴重的魔瘟下存活,後來又想想,小蒼離畢竟是鉅子胚子,大約是做了什麼排佈,讓小杏花盡可能地沒有接觸到太多感染源。幽冥君還記得,疫情爆發前的某個深夜,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,開門一看,竟是小小年紀的小蒼離獨自前來見他。

小蒼離是來交涉的,交涉內容不外乎是魔瘟爆發後的善後問題。幽冥君見小蒼離說著說著有些侷促,怕是背後隱藏著什麼更重要的事,果然在一陣子相顧無言後,眼前的孩子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。

--接下來有好幾個村子將被犧牲,就因為我做下了錯誤的決定。
--即使如此,還是請你救救那個人。
--這是我最後,也是唯一的任性。

幽冥君再見到默蒼離已是十年後,眼前的年輕鉅子身形削瘦單薄,看來弱不經風,氣場卻是顧盼若定,難掩鋒芒。他是名符其實的鉅子了,再不會露出那晚的侷促與脆弱,不會為了任何人任性失態,不會因為被調侃而心生波瀾。

看著年輕鉅子離去的背影,想到他此生與平凡的幸福再無緣分,幽冥君只覺無限痛惜。
但除了仰天長嘆,他也實在是愛莫能助了。





全篇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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