店的故事- for sale-

『你是否因為所謂的期望，而遺失了自己？』

深夜一點半的辦公室，靜留合上書本，重複的思考著這句話。
毋庸置疑的，屬於自己的部份，早已不知遺失在何方，身為藤乃財團的獨生女，她再清楚這道理不過。從小她便循著鋪好的道路前進著，但不管這條路走起來多麼令自己難受，為了成為家族所期待的繼承人，小小的靜留只是無畏的注視著前方。

即使，那裡從來沒有自己想要看到的景色。

揉揉眼睛，在這個想脫去一身套裝，洗個熱水澡，然後閉上眼好好休息的時刻，桌上的宗卷仍然無情的堆疊著，嘆了口氣，靜留翻開下個投資案，開始閱讀。

「…這次準備涉足F1嗎？」興味索然，淡淡的說著。靜留對F1不只沒興趣，從來也沒打算深入研究過，「這種每年上演的車秀到底哪裡有趣了？不過倒是跟父親那種喜歡誇張的性格蠻合拍的…」

手指微微扶著臉頰，最近財團似乎有意擴展汽車業呢…也難怪會提出這種企劃案了…靜留翻了翻文件，公司的計畫並不是在種子賽車手的頭盔上放上大大的贊助LOGO這種等級的投資，而是野心極大的想要收購車隊，進一步培養冠軍賽車手…不過投資賽車這種事，並不是砸下龐大資金就可以等著收穫了，背後所需要考量的事情太多太多，經營車隊跟車體的研發還算是小事，最大的困難就是培養出市場需求的話題性車手這種事了吧？當然，就算車手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，他也未必能達到最重要的目標──帶領車隊奪冠。

「還附了比賽實況呢…真是貼心啊。」靜留把玩著桌上的錄影帶。

關於車手，公司已經鎖定了幾名人選，接著就是等待上級過目之後提出適任者，在營運會議上討論…美其名是如此，但也只不過是個程序罷了。

「既然如此，直接找個專家做簡報不是更快嗎…」身為所謂上級的靜留邊抱怨，邊無奈的將帶子送入錄放影機，按下靜音，然後靜靜盯著螢幕。

※

艷陽高照。
喧騰的觀眾席。
來來去去的賽車女郎。
冒著熱氣的路面。
引擎聲。
燈誌。
層層疊疊的輪胎痕跡。

沸騰的車賽。
寂靜的辦公室。

勉強看了十五分鐘，終究還是按下快轉鍵。
關了靜音，場上的一切便像是與自己毫無關係，靜留要做的，只是參考資料中得出結論罷了。

「總之，就從採訪畫面決定吧。」

技術上幾乎沒有靜留可以評比的地方，最後還是找出有魅力的車手比較實際吧？

一路快轉，再快轉，場上的車手們是否會知道，有一個人對於他們搏命的激鬥，只是蠻不在乎的跳轉帶過，甚至，忘了自己還在快轉這回事，小小打起盹來了？

直到畫面上訪問結束，主播結束了實況報導，靜留才終於從淺睡中醒來。

片子依然持續向前轉著，但好像換了個場景，畫質也稍微粗糙了些，畫面上奔馳著的車輛與剛剛的F1賽車有些不同，是以前錄的東西沒被蓋掉的部份吧？靜留想著，正想停止放映，目光卻不自覺被中段一輛寶藍色的車子所吸引──雖然名次不佳，但它看起來卻連一點窮追猛打的意願都沒有，只像是遵循著什麼模式，加速，過彎，在車陣中自我的跑著──或許開車並不輕鬆，但這種跑法給人的感覺，似乎是在玩著一種欲擒故縱的遊戲…

像風一般自由。這是不懂賽車的靜留能給的唯一註解。

不知不覺，靜留看完了整場比賽。這輛車就像它在中場的表現一樣，依然不上不下的沒有獲得任何名次，但車手下車後，仍然有為數不少的支持者湧上前去打氣或合照，而這名車手脫下安全帽的瞬間，更是讓她著實吃了一驚──

一脫下頭盔，那人銀藍色的長髮便直洩而下。
隱藏在頭盔下的，竟是一張還有些稚嫩的少女臉龐。

※

於是第二天的營運會議上，靜留擅自排除眾議將議程延後，播放昨天看到的影像，之後，無視底下瞪大雙眼的長輩們，開始積極的與顧問對答起來。

「也就是說，這是Formula Renault的影像帶？」

「是、是的，所謂Formula Renault，是較低等級的方程式賽事，同時也是“年齡低至14歲的年輕車手進軍世界車壇的門檻”，賽車配備1600CC(約120匹馬力)引擎，統一使用同底盤，所以大多著重於技術…」

「這位車手呢？女性車手是很少見的吧？有關於她的任何資料嗎？」

「以女性的條件來說，開賽車是非常不利的…除了對車有興趣的人較少之外，女性先天體力跟耐力就比較弱，除非從小就受過訓練，否則應該不太可能有亮眼成績。至於這位…您現在看的是她四年前的比賽，她的成績普遍不上不下，所屬的車隊也是只是由業餘者組成，又因為女性的身份不被看好，已經缺乏贊助很久了，雖然後來勉強進入F3，但她開的車體幾乎快跟不上潮流，我想，退出車壇是早晚的事…」

「…我知道了。」每當靜留說出這句話，也就是她擬好腹案的時候。

「藤乃小姐，您該不會是打算用她吧？這點我們可能有點為難…」
「我絕對不贊成！！」
「請您多多考慮…」

不管受過多專業的培訓，再怎麼說，眼前的靜留都還是個二十歲的小女孩，量她也制不住人多嘴雜的狀況。不知道誰首先發難，發出了質疑的聲音，於是底下的人們像壯了膽，開始你一言我一語，或勸說，或冷嘲熱諷…

面對這樣的情形，只見靜留雙手往桌面一拍，微笑著環顧全場，赤紅的眼裡，流露的卻是冷冰冰的光澤。

「當然，為了財團的利益，我是不會輕易起用實力不佳的人的。」她恢復平時溫和的表情，微笑著說，「但有潛力的人的人也不能放過不是嗎？請讓我測試這位車手，如果她真的不適任，我也不會固執己見。」

雖說是請求測試的空間，用的卻是完全無法否定的語氣。
不容置喙，於是全場鴉雀無聲。

「需要的時間不多。下星期的營運會議，我會給各位滿意的答覆。」

※

艷陽高照。
喧騰的觀眾席。
來來去去的賽車女郎。
冒著熱氣的路面。
引擎聲。
燈誌。
層層疊疊的輪胎痕跡。

會來到賽車場，連靜留自己都有點詫異。
雖說今天是來接洽的，但說不定，自己只是想現場看看她的賽車罷了…翻了翻手上關於她少得可憐的資料，靜留將視線轉移到觀眾席上面，果不其然，傳說中那位車手的應援團就在不遠處為她加油打氣，還扯了一幅極為顯眼的旗幟，上面大大的寫著玖我夏樹四個大字──

玖我夏樹。

按耐不住好奇心，靜留收拾收拾，朝著那面旗幟移動。

「請問…」

「什麼事？妳也是來替夏樹加油的嗎？」不分由說劈頭這麼問的，是一個有著火紅長馬尾的熱血女子，看樣子似乎是旗手，現在正唯恐天下不知的大力搖動手中的旗幟。

「加油嗎…也不錯呢。」想了想，挑了個位子坐下，「我在某場比賽的錄影帶中好像看過妳呢…這個團體很早就成立了嗎？」

「啊～團體啊～」女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抓抓頭，「其實也不算什麼團體啦，就是夏樹的支持者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一起…人數是不多啦，偶爾就會有一個像妳這樣的人過來打招呼，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了…」

「自然而然啊…」

「嗯…正確的說，這裡的人身上都有一種相同的磁場，很容易感覺得到啦～像妳身上也有這種磁場，所以才會直接問妳是不是來加油的。」

「呵呵，真奇妙呢…」靜留雙手拖腮，將視線移到了準備區那輛寶藍色的車體身上，「明明不是特別突出的選手，但就是會被她的開法吸引…真是個神奇的人…」

「『我是為了開車而開車的。』，喔對了，妳可以叫我碧～」碧遞過一杯啤酒，但是被靜留婉拒了，乾脆自己一口喝下，「那傢伙曾經這樣說過，一點上進心也沒有對吧？其實我倒覺得這樣也好，萬一她哪天真的猛起來想拿獎，車子跟設備卻沒辦法配合，一定會更懊惱吧…要是有贊助商願意贊助新車，搞不好她可以直接進軍F1…畢竟她在F3也呆了三年嘛。啊，我是不是太多話了啊？」

「不會。可以知道這麼多，我很開心呢。」微笑，發自內心的。

「是嗎，那就好…我看妳啊，大概會變成很死忠的fan喔。」

場上車輛已經環場完畢，起跑的信號燈全數亮起，靜留不再說話，任憑視線隨著那輛寶藍色賽車移動。

※

身體裡的鼓譟感，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。

每一次的加速，每一次的過彎，每一次超越，又或是被超越，無不牽動自己全身的神經。

彷彿可以感覺到迎面而來的強風，彷彿自己就穿梭在車陣裡，一切事物都拋諸腦後，只剩下引擎聲，只剩下輪胎摩擦地面的觸感──

然後方格子旗揮舞。

※

比賽結束，到處鎂光燈閃爍，有個工作站卻不太一樣，沒有聚光燈的關注，有的只是一群氣氛熱烈，正對剛歸來的賽車手…飽以老拳的人。

「你、你們這些傢伙！」銀藍長髮，穿著賽車服的女子終於受不了，伸出手，抵擋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，「不覺得最近下手越來越重了嗎！？」

「沒辦法啊，就是想要打妳。而且這不是已經是慣例了嗎？」碧嘻嘻笑著。

「什麼慣例啊？」夏樹皺起眉頭，「對了，抱歉，聽舞衣說今天好像約了什麼訪客，跟大家聚餐的事可能要晚一點了。」

「喔～了解。…該不會是終於有人看上妳了？」

「終於是什麼意思啊…」夏樹轉身，往工作站走去，「而且贊助那種東西，有跟沒有也差不多不是嗎。」

夏樹心裡明白，就算不是很後面的名次，成績一次次的在退步是無法否認的事實。當初只是因為想開車而開始開車，但現在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，說出成績不重要這種話會不會太過自私？

曾經問過身邊的人這些問題，他們總是說，就是喜歡妳這樣的做法。
所以，才能名正言順的保持現狀。
這樣就好了。

瞄了瞄手錶，離跟訪客見面其實還有一段時間，但就是一秒也不想繼續留在那裡。
打開水龍頭，放任冷水沖洗汗溼了的長髮。

「……有人在那裡嗎？」

猛然抬頭，從剛剛開始，就一直有種感覺──被人注視著的奇怪感覺。
除了執著，幾乎感覺不到其他念頭的強烈視線，夏樹覺得自己被那道視線緊緊的跟隨著，本來想要大叫變態的，但是仔細想想，裡頭好像又沒有任何惡意，結果什麼都沒說，找了個藉口離開人群，想不到似乎還是擺脫不掉。

「我不會對你怎樣啦…只是被看久了還是有點不舒服，想跟你當面說說話…」盡量用委婉的口吻說話，但強烈的不協調感，從夏樹抽動的嘴角就看得出來。

「好像被當成可疑人物了呢…」靜留有點尷尬的從遠處走過來，不知不覺做出這種失禮的行為，真的很不像自己，「抱歉…因為實在對妳很好奇。造成妳的困擾了嗎？」

亞麻色長髮，紅色瞳孔，夏樹想起，剛剛看過這個人，她就站在人群邊緣，一個不即不離的位置，一雙眼睛毫無遮攔的，直直盯著自己，好像在渴求些什麼…

透出微妙光芒的紅眼睛，讓人有點不知所措，但…好漂亮。

「是碧他們的新同伴嗎…？」驚覺自己楞了好一會，夏樹趕緊找了個話題為自己解圍。

「嗯，應該算是喔。我從今天開始加入夏樹的後援會，請多多指教～」

「沒有這種東西啦，是碧他們亂搞的…不過妳這個人還真直接。」搔臉。

「啊啦，會不好意思嗎？」看著眼前的人可愛的反應，靜留的笑容不禁加深了些，「雖然說加入後援會也是我的目的之一，但是今天會來找夏樹，其實是希望妳能幫我個小忙。」

※

「以上是玖我夏樹使用目前主流車種的測試數據，各位可以與之前的成績，以及上場比賽排位戰第一順位的時間稍做比較。」

營運會議。
底下的人紛紛交頭接耳，但沒有人敢對簡報上的數據提出任何質疑。在測試了主流車之後，夏樹的平均成績向上提昇不少，經過一個禮拜的資訊收集顯示，她已經可以跑出比賽場紀錄平均快上將近兩秒的成績。

「至於玖我的資歷請各位不用擔心。她在F3賽事已經磨練了三年，結束賽季後稍做訓練，絕對有進軍下個F1賽季的資格。」靜留環視台下，「所以，請戰略部儘快決定接手的車隊，汽車線，請在賽季開始之前準備堪用的車款。另外請不用擔心贊助的問題，以今後她的表現，絕對不會吸引不到贊助商。」

「還有任何意見嗎？」

※

提案總算順利通過了。

「明明就還沒取得當事人同意，我還真敢做呢…」霧氣蒸騰的浴室中，靜留輕閉雙眼，讓身體浸泡在溫暖的浴池當中，「非她不可…嗎。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執著呢…」

「或許是因為，她跟我是完全相反的人吧。」

起身，抹去身上的水珠，披上浴衣，靜留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，慢慢走出浴室。
然後開始撥電話。

※

又是那道目光。
遠遠的，朝這裡投射過來，帶著無以名狀的色彩，卻純粹得無法直視。

「那傢伙…都不知道拒絕幾次了，這次不打電話，直接來堵我了嗎？」

一開始是要求幫忙試車，結束後卻突然亮出契約書要簽下自己，不管怎麼拒絕，她就是窮追不捨，明明還有其他更好的車手不是嗎？

楞楞想著，來人與自己的距離漸漸拉近，終於，走到了自己跟前。

「為什麼妳這麼想簽下我？」再差一步，就要棄械投降的語氣。

「比起這個，我更想知道夏樹不想簽約的理由。」

狡猾。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個女人了。

「我是為了開車而開車的。」夏樹回望那雙緋紅的瞳孔，「如果妳簽下我，只是希望我比賽道紀錄更快兩秒，只是希望我身上貼滿贊助，站上頒獎台的話…」

「妳寧願就這樣下去？」

「至少我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。」紅瞳裡泛起些許猶疑，於是夏樹決定乘勝追擊，「那妳想簽下我的理由呢？那是妳想做的事嗎？」

「也許…不算呢。」低頭，像在思考什麼，「也許到剛才為止都不算是。」

靜留笑了，那是夏樹沒看過的，一種溢著溫暖的笑容。

「理由很簡單。我喜歡看夏樹開車，又或者…其實我喜歡的是夏樹。」啊，臉紅了，靜留開心的笑了出來，「不拿獎盃也無所謂。如果可以，我希望能幫助夏樹一直開下去。」

「妳…」沒想到想要攻擊對方的要害，自己反而被將了一軍，還莫名其妙的被告白了…夏樹楞在原地，腦筋逐漸空白。

「這麼想做一件事，我還是第一次喔。」
「夏樹願意幫助我嗎？幫我完成我唯一想做的事。」

※

「這麼冷的天氣，辛苦了。」

嚴冬。
靜留遞上一條溫毛巾，夏樹接過，稍微把汗擦乾，然後喝了口熱牛奶。

「這也沒辦法。再三個月賽季就要開始了，不好好鍛鍊的話大概會有點勉強…」

「嗯…在車上真的會受到這麼大的壓力嗎？真難想像呢。」

「那，靜留要實際坐坐看嗎？」夏樹掏出車鑰匙，套在手指上轉了轉，「怕妳的脖子斷掉，我會慢慢開的。」

風在耳邊呼嘯。
即使戴著全罩式頭盔，在後座的靜留依舊可以感受到冷風迎面而來的感覺，肩膀的壓力，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…這就是夏樹平常在做的事情嗎？明明沒做什麼，下車時，靜留卻已經滿頭大汗了。

「哈、哈啊，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呢…啊…」

「妳還好吧？有到站不穩的地步嗎…我應該已經開很慢了…」扶起靜留，不過她似乎有點腿軟，只好暫時讓她靠在肩上，「體力這麼差，還是不要勉強來當車隊經理了吧？回辦公室不是比較輕鬆嗎…」

「夏樹在為我擔心嗎？」故意這麼說，夏樹是最拿這種話沒辦法的。

「…是啊，還真怕妳這種嬌嬌女聞了幾天油氣就昏倒呢…」

「啊啦，夏樹變壞了，人家只是想跟夏樹在一起嘛。」說著，人卻慢慢離開她的肩膀，站穩。雖然夏樹已經漸漸能正視自己的心意，但過近的距離還是會使她退縮…這是靜留觀察的結果。

「還不是妳教的。」順手扯過一條乾毛巾，丟到靜留頭上，「把汗擦一擦吧，天氣冷，別感冒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夏樹的溫柔總是不經意的流露出來呢…毛巾下的靜留偷偷地笑了。
但也因為這條毛巾，她並沒有看到夏樹微微泛紅的臉。

※

“日前F1世界巡迴錦標賽第三場巴林盃完美落幕，請問解說員，您覺得這場比賽有什麼焦點值得大家關注？”

“領先集團狀況十分穩定，至於值得注目的…我想是FUJINO的女車手吧？”

“您是說玖我？雖然她在去年F3賽季後半得到財團支援後急起直追，但一上F1舞台似乎還是有點吃力呢。”

“不，以一個新人來說，她能保持在這個順位已經是相當優秀了。”解說員翻翻桌上的報表， “因為參賽時間緊迫，目前FUJINO所使用的車種是臨時徵收的二手車，大概是想在新車完成之前，盡可能的累積積分跟實戰經驗…”

“喔～也就是說在新車亮相之後，比賽將會變得更有看頭是嗎？”

“可以這麼說，………”

「評論不錯呢…看到這個之後，公司那些人也該閉嘴了吧。」

「我根本不期待那些人懂車賽。反正他們只知道前三名上頒獎台吧？」

關掉電視，夏樹拿下無線電，拿起水瓶灌了一大口水，每次到看關於自己的評論，總是讓人感到口乾舌燥。尤其是知道因為自己不上不下的成績，讓靜留在公司的處境極為不佳後，有時候還會莫名的不甘心起來。

「別介意了，夏樹不是為了開車而開車嗎？不論如何，我會盡量支持妳的。…還有…」

「還有？」突然接受到靜留無比認真的眼神，夏樹不禁吞了口口水。

「那瓶是我的水喔～夏樹該不會是故意的吧？」

「噗────────」

「總之，」意料中的反應，讓靜留笑得更開心了，「下場車賽，拿著新車好好跑吧～」

「別老是拿總之兩個字改變話題…….咦？！新車已經完成了嗎？」

「所以夏樹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。從明天開始測試，加油囉～」

「……明天！？？」

※

第四戰，聖馬利諾盃，Last Lap

左邊有空隙，就這樣卡入。
很好，佔住內線了。

穩住車身，夏樹微微抬頭。
靜留就在自己身側，一手按住被風壓吹亂的長髮，一手舉著Pit board。

「與後車差距3.87秒…了解。」踩下油門，「下面還有字…什麼！？」

『夏樹，有看清楚嗎？』無線電裡傳來靜留帶笑的聲音。

「笨、笨蛋！別用通訊板寫這種東西！」差點打滑。

『呵呵，開車要專心才行喔～尤其是最後衝刺的時候。』

「是誰害的啊！我關無線電了！」伸手按下無線電開關，「說什麼獎賞…」

說歸說，夏樹還是陷入了思考。

「我可不是想要獎賞…」喃喃自語，「沒辦法，就順便幫她拿個冠軍吧！」

※

“唉呀，FUJINO的玖我是怎麼回事呢？竟然在倒數五圈時衝出跑道…這已經是第三次中途退出比賽了！難道是之前連續兩場優勝帶來的壓力導致表現失常嗎？”

解說員口沫橫飛的報導著，電視機前的靜留則是若有所思。
怎麼回事？難道真的是優勝帶來的壓力嗎…最近，她的跑法似乎緊繃了起來。
那麼，為什麼她不找任何人談這件事呢？

這麼想著的同時，夏樹在工作人員簇擁下回到了工作站。

「夏樹，沒受傷吧？」

「我沒事。」

「累了嗎？今天碧他們說要聚餐…如何？想不想去調適一下心情？」開玩笑似的從背後環住夏樹的肩膀，沒想到卻被乾脆的擺脫開。

「不去了。」隨意拿起桌上的水瓶，喝了幾口，「我先回拖車休息。」

望著夏樹遠去的背影，靜留突然覺得，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。

※

車子的整備自己都有參與，這方面是絕對沒問題的。
翻閱最近的健康報告，身體完全沒有異狀。
那又是為什麼，在全心融入車賽的時候，總是有種跟車體不協調的違和感？

倒下，在幽暗的拖車內想得出神，突然一道光線從門縫滲入。
誰？

「夏樹？可以打擾一下嗎？」

靜留。

「怎麼不開燈？」靜留摸了一會，總算找到電燈開關，拖車內頓時亮了起來，「可以談談嗎？」

「嗯。」

靜留微笑，走到爐邊煮了兩杯舒緩心情的熱可可，然後遞了一杯給夏樹，自己則在夏樹對面坐下。

「夏樹說過…是為了開車而開車對吧？」

「嗯。」

「最近的夏樹，看起來就像是為了獲勝不顧一切似的…」紅色的眼瞳裡，滿滿的都是憂心，「大家都很擔心妳。就算妳不擔心車子受傷，也請妳稍微注意自己的安全，好嗎？名次什麼的真的不重要…」

「一直以來，我都沒有想達成的目標。」面對勸說，一直沉默著的夏樹，突然開口，「想開車而開車，也許只是逃避的一種想法。我很清楚，就算想拿獎，憑以前那些條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…」

「但是，」靜留打斷她的話，「在我看起來，夏樹是真的喜歡開車。」

「好不容易有了足夠的條件，也找到了我的目標…」彷彿沒聽見靜留的話，夏樹只是喃喃自語，「無論如何，都要放手一搏。」

※

沒錯，好不容易有了目標，所以一定要走到最後。
感覺得到，自己最近就像上了條繃緊的弦，拒絕任何碰觸…就連那雙手也是。

靜留一定可以理解的吧？
但是，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？

※

半個月後，印地安納波利斯盃。
醫護中心。

「請放心，玖我小姐並沒有大礙，只是輕微腦震盪和一些皮肉傷…休息一個月就可以繼續出賽。」

「我知道了，謝謝醫生…」靜留鞠了個躬，目送醫師走出病房，看著病床上昏睡著的夏樹，露出疲憊的眼神，「我知道了…」

※

營運會議。

「…以上。決議簽下這位車手頂替玖我的空缺，雖然這麼做與個人名次可以說是無緣了，但是對車隊名次還是有些貢獻…」

「車體維修費，還有給玖我的資遣費可不是筆小數目，請車隊務必拿出個成果來。」

「這請您直接跟車隊方面協商。」靜留無奈的笑，「一切都是我的錯誤。為了負全責，我決定辭去車隊經理的職務，不再過問這個領域。」

會議在一片竊竊私語中結束。
回到辦公室，正想喝杯茶緩和情緒，在那裡等著自己的，卻是不想見到的那個人。

「友惠，我不是吩咐不讓任何人上來嗎？」
「非…非常抱歉，但是實在攔不住她…」
「算了，妳先出去吧，這段時間別讓任何人進來。」

秘書惶恐的推門出去，那位不速之客才終於開口。

「這是什麼意思？」拿著解約書，夏樹憤憤的，不留一點餘地的看著眼前的人。

「什麼意思…不就是這個意思嗎。」慢條斯理泡了兩杯茶，然後遞過一杯，「我決定炒妳魷魚，就是這麼簡單。」

「跟我續約，馬上。」

「這恐怕辦不到，我已經跟車隊沒有瓜葛了。」靜留微笑，「而且以妳現在的身價，應該不愁找不到車隊才對…」

「所以我問妳這是什麼意思！！」大手一揮，茶杯便摔落地面，溢出的茶水染濕了大理石地板，隨即，清脆的巴掌聲響，迴盪在偌大的辦公室中。

「如果給了妳足夠的條件追逐目標，卻要用妳的生命作為代價，」靜留蹲下身，用發紅的右手，一片片撿起茶杯碎片，「那麼，我寧願當初什麼也沒給過。」

「為什麼不明白…」猛地，夏樹握住靜留的手腕，將她推倒在茶几上，「我是為了靜留啊…」

「夏…！！」

無力反抗，想說的話被夏樹的吻硬生生堵了回去，「不要，夏樹…不要這樣…」，唇縫中用盡了力氣擠出的話語，夏樹卻充耳不聞，只是握緊靜留的手腕，用牙齒咬開襯衫的鈕扣，「怎麼會變成這樣…我只是…」

放棄了抵抗，靜留看著身上人的動作，靜靜落下淚來。

「只是…想一直看著夏樹…而已啊…」

「！……靜…留…」

※

「太好了，跟新車隊簽約了，這樣後半季又可以好好表現了呢。」

「那靜留呢？…不再回車隊去了嗎？」有些尷尬的攪動眼前的咖啡，夏樹這麼問。

「夏樹不在那裡，我一個人會寂寞嘛。」輕輕啜飲手中的綠茶，當然也不忘觀察夏樹的反應，果然，對面的人一副 “最好是！”的表情。

「但是我會看比賽。」微笑。

「啊…嗯。」

「要是夏樹再亂來，這次我就真的不理妳了。」

「……還在生氣嗎？」

「沒有啊？」

「杯子都裂開了喔…」

※

初冬，世界巡迴錦標賽最終戰，上海盃。
方格旗揮舞。

“接下來，頒發車隊獎項。”

夏樹代表車隊站在頒獎台上。
雖然是半路殺出，但後半賽季連戰連捷的夏樹，雖然與個人獎項痛失交臂，但還是連帶衝高了車隊積分，奪得名次。

鎂光燈閃爍，人群的中央，站著一名亞麻色長髮的女子。
她微笑，於是夏樹拉住她，一起站上了第三高的位置。
她們一起受獎，發表感言，然後被香檳噴得濕透。

※

「我的目標，其實就是帶妳站上頒獎台。」夜，夏樹抱著懷中的人，在她耳邊囁嚅著，「但是…好像反而惹靜留不高興了…抱歉…」

「我從小就因為周圍的期待，而沒有了自己。」靜留閉上眼睛，「當我找到妳，我好高興…原來世界上有能活得麼自我的人…所以我不要妳因為現實，放棄了自己。」

「我也是…沒看過像妳這麼執著的人。決定了目標，就一路向前，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能辦到。」閉上眼，「可能…就是被妳這一點吸引住了吧…」

「………」

「睡著了？害我說了一大堆……」苦笑，撫摸靜留柔軟的頭髮。

然後以鼻尖靠上。

「那就，晚安了。」

※

兩年後，她們再次一起登上了頒獎台，這次是最高的位置──

以車隊經理，與賽車手的身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