店的故事- for sale-

(25B) 最後的貓箱

（分歧結局其一，請謹慎選擇閱讀。）

明天就是除夕。

婚期實在太趕了，本以為這半個月會忙得不可開交，沒想到剩下的只是試試造型，走走流程，以及在文件上簽字這點事。其他的，大至場地請柬，小至入籍文件，早已滴水不漏地處理妥當。

顯然，這件事已經預謀許久。

雖然只剩下細部工作，婚禮的準備工作仍然忙到剛剛才結束。

靜雄與黎人送我回到家時正是黃昏時刻，冬日的黃昏少了暖意，甚至令人感到慘白，但是當我們一踏進庭院，氣氛仍然一轉眼就變成那種十分適合敘舊的斑黃色調。

「妳還記得嗎？」黎人笑道，「小時候玩躲貓貓，我們總是找不到妳。」

「拜託，找不到的只有你好嗎。」靜雄撐著臉頰，如此答腔。

「那也只是主客場問題吧。」我抿了口茶。

我們三人，正在我最喜歡的祖母留下的別院裡喝茶。

眼前的兄長和未婚夫，正鮮活地描述著我們小時候的趣事。

我能夠跟上他們所說的任何一個細節，必要的時候，還能出聲打趣一番。

即使我明確認知到，祖母在我出生以前就一直旅居海外。

即使我明白，從頭到尾，自己都是藤乃家的獨生女。

這座庭園的色調一直太過虛假，只有冬日中的枯山水，才是它真實的樣貌。

神崎黎人挾持家中企業控制父母已久，透過奈緒的調查報告，我得知了來龍去脈。

記憶的全貌逐漸清晰，就差那關鍵性的一片拼圖。

所以後天，我必須與眼前第一次進到這裡來的神崎黎人舉行婚禮。

「妳這裡不是放了一些大吟釀嗎？」靜雄喀咚一聲放下茶杯，擺出一副茶喝膩了的表情，「請我們喝兩杯如何？」

「不適合吧？畢竟黎人還要開車回去。」

端起茶壺，我為靜雄倒滿茶杯。

「你別添亂啦，害我一下子就被賞了茶泡飯。」

「真是好心沒好報耶。」

靜雄頹然向後躺下，倒在榻榻米上。

「但是我真的沒想到妳會答應。」他側過身，縮成一團，「黎人提起時連我都嚇了一跳，有夠突然的，結果妳竟然會答應。」

「喂喂，再怎麼戀妹，也不該質疑她本人的選擇吧。」

「嗚嗚嗚，想到要親手把妳交到這個腹黑男手上，我就忍不住要喝十瓶大吟釀啊～～」

「你只是想喝酒而已吧？」

面對我的揶揄，靜雄沒有回話，只是猛然坐起身子。

不知道哪裡來的一陣轟然吵雜聲。

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，那個不可能出現在此時此處的人，現在就站在那裡。

「藤乃靜留！！」

一架直升機正低空盤旋，發出震耳欲聾的機槳聲，低飛產生的氣旋在庭院中捲起大片沙塵，粗暴地抹平了枯山水精巧的紋樣。探照燈光自那人身後穿刺過來，為她逆著光的黑色剪影鑲上一層炫目的光邊。太過鮮烈的場景中，那人以一種竭盡全力的姿態站在那裡，她頸上纏繞的是深沉的藍，獵獵寒風中，圍巾尾端不停翻飛。

記憶最深處，我彷彿看見自己被那條圍巾包裹著。

「夏樹⋯！」

意識到的時候，我已經站在夏樹面前。

沒有任何想要擁抱的意思。螺旋槳的聲音轟轟作響，她以幾近嘶吼的方式開啟對話。

「妳突然就要結婚，到底是什麼意思！？」

與強勢的態度呈現強烈對比，此時的夏樹已然紅了眼眶。

我伸手想碰觸她的臉頰，卻被她一掌揮開。

「⋯妳從哪裡知道的？」

既然夏樹出現在這裡，顯然是奈緒把我賣了。

既然是賣了，那夏樹大概知道了所有的事。

「那很重要嗎？」她狠狠抓住我的肩膀，「重點是妳跟我之間的事吧！」

「夏樹不是說了，會等我做出選擇嗎？」

「妳也說了年初會回來，但是，妳根本沒有打算守信！」

「正確來說，不止是妳跟她的事。」

不知何時，黎人與靜雄已來到我身邊。

夏樹的手臂被黎人抓著甩離我的肩膀，靜雄則是張開手擋在我身前。

「神崎黎人！」

「冷靜點，玖我。」黎人與夏樹間的對話，以我不曉得的方式搭了上線，「妳知道說出那些意味著什麼吧？妳是真的想要賭？賭那個沒有勝算的機率？」

顯然，他們有無論如何都必須進行的對話，但是並沒有想要讓我聽懂的打算。

黎人如此，夏樹更是難得地斟酌起字句。

我的認知終究缺了最重要的一塊。

「你到底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？我以為你⋯」夏樹咬了咬牙，還是捏緊拳頭朝黎人狠狠揮去，不過被對方一個側身躲開。她踉蹌了幾步，回身又是一拳，「你的感情，不是強大到足以把她的幸福放在最優先嗎？」

「我也試過放手，我怎麼可能沒試過放手？」黎人以手肘格開襲來的拳頭，往夏樹肩上一推，一個重心不穩，她大退了幾步，「但是，我不甘心。每次聽到妳們的消息，那份不甘就總是死灰復燃，再怎麼努力試著放手，都徒勞無功。」他大腳揚起地上沙塵。夏樹眼中吃痛，掩住雙眼往後跳開，「反覆糾結千百次，最後就成了執念。當執念滾得太大，之後所有的事，都成了自我說服，成了純粹的自我實現，最後，只為自保。」

快速墊步，黎人挨過身去，將夏樹的圍巾一把扯去，丟進鴉青色的夜空中。

它在空中劃出柔軟的拋物線，最後落到了靜雄手裡。

「早就來不及放手了。我需要一個報償，同時，也是一個解脫－－那就是妳消失，然後我得到她。就算最後的結局是在睡夢中被她親手了結掉，我也不在乎了。好消息是，因為她的選擇，現在事情有了轉圜空間，妳們今後還是能作為彼此的好友，在這裡生活下去。」

風暴倏忽止息，漫天沙塵落定。

「這次，輪到妳放手了。」

「我⋯」

「放手吧。至少到目前為止，我們的目的還是一致的。」

黎人走過來摟住我的肩膀，我沒有抵抗。

夏樹後退了幾步，搖晃著蹲了下來，那困頓的樣子不久前才在回憶中出現過，太過清晰。

「可以給我點時間嗎，黎人。」

我的話中，並沒有任何尋求同意的意思。

黎人聽得很清楚，因此他識相地鬆開手指，給了我們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。

「夏樹。」

寒冷，心碎，害怕，憤怒。此刻，夏樹的身體無法抑止地顫抖著。

如同那個大雪的夜晚，我跪坐下來，抱緊了她。

接下來，我對她說了很多很多回憶中的事，從初次見面，到我們一起度過的春夏秋冬中每一件小事。描述著自己逗弄她時的小心思，還有她的反應令我覺得多麼可愛。雖然偶爾也會不開心，但總是莫名其妙言歸於好，受不了的事情當然也有，但總是能夠以彆扭的方式達成妥協。

描述著我如何看待她的脆弱，又如何愛著她的堅強，描述著自己面對她時無限探底的情商，還有那些從愛情中產生的各種污濁負面的情感。聽到這裡的時候她明顯有些尷尬，不過，我不在意。

我愛妳，夏樹。其實追根究柢，我想傳達的就只有這句話，事實上，在這段告解中我也已經對她說了數十次，我愛妳，喜歡妳，直到夏樹終於紅著臉拜託我不要再說，但是，我的回應仍然是同樣一句話。

「我愛妳，夏樹。」

「夠了⋯」她滿臉通紅，伸手捏住我的臉頰，把我的嘴唇拉成一直線，「妳再說一次，我就要走人了。」

「不行哪，我還要再說一萬次的。」

她困擾地笑了。

夏樹終於願意直視我的眼睛了，她的眼神恢復過去那潭澄澈的綠。

「所以，可以相信我嗎？」挪開臉頰上那雙手，將它們握在手心，「我說年初會回去，就一定會做到。」

「那又為什麼⋯」

「因為我們要回去的，不是這裡的風華。」

現實中，我們都是薛丁格箱中的貓。

勉強維持著生命，只要一個微小的衰變，我與夏樹，都可能在某一秒鐘被宣判死亡。

執念。我的執念，夏樹的執念，黎人的執念，交織成這個虛實交錯的世界。丟失記憶不過是自我防衛與逃避的體現，忌妒著自己而疏遠夏樹，反而是意欲回歸現實的本能。我壓制著記憶，夏樹用盡方法延續我們的感情，看似衝突，卻殊途同歸。

我們都不想回到那個可能失去對方的現實裡。

而黎人在此固執地尋求著他的解脫。

仰起頭，靜雄還在我身邊，靜靜地對我微笑。

「如果你是我真正的兄長就好了。」我是真心這麼希望。

他沒有回應，只是緩慢且溫柔地，將手中深藍色的圍巾圍繞在我頸子上。

天空開始裂解。一道道裂痕以穩定的節奏不斷延展，無機質的白色光線隱約從中透了進來。

那一天，我們打了個無聊的賭，而夏樹一如既往地輸了。

於是，她圍上了米色的，而我圍上了藍色的圍巾。

出門前十分鐘，她終於動手去印今天要交的期末報告，但因為印表機臨時卡紙，她急得手忙腳亂。

埋怨著她臨時抱佛腳的習慣，結果被她趕到外面去等。一念之間，我決定先戴好安全帽。

坐在機車椅墊上等待時，隱隱約約，覺得有股視線從臨停在旁的那輛車內投射過來。

那是令人感到不大舒服的視線。還是先回屋裡吧？這麼想著，在行進之間，不經意地往貼著深色隔熱紙的擋風玻璃內看了進去－－

回憶畫面倏然暗轉，回過神來，夏樹正拼命地想要解去我脖子上的圍巾。

都到了最後，她居然又反悔了。果然十分具有夏樹的風格。

「缺少一兩個記憶也無所謂吧？留在這裡也無所謂吧？」她淚如雨下，「妳說過會一直在我身邊的。」

「我會一直在妳身邊，但是，不是在這裡。」

我們之間的地面逐漸斷裂開來。

「不要丟下我，靜留⋯！」

一指一指地，我扳開她緊緊揪住圍巾尾端的手指。

「我不會丟下夏樹的，所以，夏樹也別丟下我喔。」

天空與地面開始劇烈崩解，靜雄的身形化成剪影，瞬間碎為沙塵。

世界土崩瓦解，我們向下墜落。夏樹用力試圖抓住我的手，終究以微小的距離錯失交臂。

－－那輛車裡果然是你嗎，黎人。

如果沒有賭約，如果夏樹養成提前準備的好習慣，如果沒有戴上安全帽，如果，沒有那不經意的一眼。

最後的碎片裡隱含了太多的一念之差，多到令人覺得事態發展成現在的樣子，簡直近乎奇蹟。

張開手心，那裡躺著一枚極為漆黑，卻散發著炫目光芒的拼圖碎片。

最後的最後，黎人沒有阻止我打開貓箱。

TBC

分歧A>26A.貓箱之外

分歧B>26B.貓箱之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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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只是很想寫貓箱崩潰那一段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