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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4) 融雪 下

 


 

生日當天一早便接到電話,說是有箱快遞需要簽收,我立刻就猜到是夏樹為我寄了東西。畢竟,這通電話並不是從警衛室打來的,而是來自於結城同學。

 

「麻煩兩位,別把人當成快遞小妹使喚。」

 

忽略座上那位快遞小妹的不悅之詞,心中想著夏樹七手八腳封起箱子的畫面,我取出刀片,劃開紙箱上歪七扭八的寬版膠帶。打開紙箱,裡面塞滿了我慣穿的冬季衣物。

 

「是冬衣啊。」

「也太多此一舉了吧。」結城同學咬著鹽味仙貝,「藤乃的大小姐怎麼可能會缺冬衣。」

「俗話說,要藏一片樹葉,就要藏在樹林裡。」

 

由於裝箱者胡亂填塞的緣故,箱內每件衣物都皺成一團,但我明白,重點不是冬衣,而是那條位於最上層的米色圍巾。那麼刻意地塞在正中央,顯然是想讓我第一眼就能看見。

 

夏樹還沒放棄對我動之以情。

撫摸著那條圍巾亂七八糟的針腳,想起了那年聖誕節,以及之後的事。

那一天,風華市下起了大雪。

 

 

『遙,可以借我幾個隨扈嗎?抱歉,現在不方便解釋。大概五人,嗯,最好帶著,地點是夏樹家。」

 

聖誕假期提早結束,剛剛趕回風華,我便撥了這樣一通電話。

我一手握著手機,另一手則攙扶著神情呆然的夏樹。

 

我們眼前面對的是大約五名戴著口罩的黑衣混混,手中不是亮閃閃的金屬球棒,就是數十公分長的鐵撬。他們或坐或蹲地盤據在夏樹的公寓門口,地上全是抽過的菸蒂,公寓外牆已經被紅色噴漆噴滿亂七八糟的字眼,至於門板上,布滿了用腳踹過的鞋印痕跡。

 

都是這樣的烏合之眾也就罷了,但是,其中那名雙手一直插在口袋裡的風衣男子,手中大概有槍。

 

『有任何貴幹的話,可否放下那些危險的玩具,以對話進行溝通呢?』

『妳們哪個是玖我夏樹?』

 

風衣男子以手勢喝止其他混混的動作,獨自走上前來。

 

『找我有什麼事嗎?』我說。

『想要進行對話,最重要的,就是彼此坦誠。』

 

他扔過來一疊文件,最上方就是數張夏樹的照片,裝在透明袋裡,穩妥地以迴紋針夾著。我在心中咂了舌,動手翻看文件內容,文件中,夏樹的身家背景一條條列得鉅細靡遺,最後,則是一張寫著天價數字的債務合約。

 

『雖然不是法務專業,但是依我看來,債務人並不是玖我夏樹。』

『這也沒辦法。』風衣男子點了根菸,『誰叫該還錢的人正在東京灣底下泡水呢?』

 

我攬著夏樹身子的力氣加大了些,如果不這樣做,她很有可能會直接滑落地面。

 

『那也輪不到她償還才是。』

『法定配偶和繼承人嘛⋯大概是有貴人指點吧,已經跑到不知道哪個國家去了。』他吐出一個煙圈,『脫產挺俐落的,要不是這樣,我們也不會連零頭都收不回來。』

『就算找上這孩子,也不是一筆能夠回本的生意。』

『誰管那些呢?至少還有這間公寓,再不濟,也還有她本人。』後面的混混聽到了,發出不堪入耳的笑聲,『貨色算是不錯。』他冷不防抬起夏樹一直低垂著的下巴,左右端詳一番。『再不然嘛⋯妳剛才call的是誰來著?聽起來好像蠻有錢的,要不要乾脆跟他調個頭寸算了?』

 

我一把將他的手揮開。

 

『這是對話破裂了?』

 

風衣男子踩熄香菸,將雙手插進口袋,靠上後方的牆。

彷彿接收到什麼指令般,幾乎同時,蹲踞在地上的混混們一個個站了起來。

 

夏樹站都站不穩,對手有槍。

真是打也不是,逃也不是的糟糕情勢。

 

正當我決定豁出去先把風衣男子撂倒時,不遠處的樓梯間,傳來一群人跑步上樓的聲響。

 

 

『夏樹,晚餐是美乃滋鮭魚蓋飯喔,我還泡了熱可可。』

『⋯⋯』

 

窗外大雪下了數日。

自從那件事以後,公寓也不能再回去了,夏樹便住到我這裡來。除了跑程序所需的必要外出,她便老是這副懨懨的模樣,偶爾才吃幾口東西,話也不說,整天都窩在棉被裡發呆。

 

再怎麼說,那也是她血緣相繫的父親。

此時的夏樹,是真正意義上斷了臍帶,被棄置在冰天雪地中的嬰孩。更危險的是,這個孩子還不知道要啼哭。

 

沒有回應。我將放置著食物的托盤擱下,回到手頭的文件作業中。

從來沒處理過拋棄繼承的問題,於是找了黎人作為顧問。他替我推薦的律師十分可靠,該準備的文件,該跑的程序,所有摘要在數日內就井井有條地備齊並email過來,現在文件已經處理了大半,只靜待行政流程啟動。

 

正忙著核對資料,背後忽然傳來數日未聞的嗓音。

 

『靜留,我要出門。』

 

回頭一看,夏樹已經換好騎士服站在玄關,抱著安全帽,連圍巾都圍上了。

我知道,她要去飆車。

 

『不行,雪太大了。』

『⋯⋯』

 

她困頓地在玄關抱膝坐下,連一絲爭辯的力氣都沒有。

我所能做的,只有放下一切,上前擁抱她。

 

『以後我該怎麼辦才好⋯』

 

她終於哭了,淚珠順著臉頰不停滑落,將她的圍巾沾染成更幽暗的藍。

 

『我只剩下靜留了⋯』

 

緊緊抱著她,我不斷吻去她的淚水,祈禱著自己的體溫能夠融化她心中的雪。

就算是一點點也好。

 

『一切都會沒事的,我會一直在夏樹身邊。』她的指尖,甚至瞳孔的溫度都太過冰涼,令我心碎,『不要做會把我拋下的事,因為,我也只剩下夏樹了。』

 

我持續緊抱著她,持續吻她,也持續祈禱著。

那一刻,我們都只剩下彼此。

 

 

「所以呢?妳還是選擇打開貓箱嗎?就算違背當初的誓言?」

 

結城同學舔著手指上殘留的鹽,眼睛瞇得剩下一條縫,就像隻貓。

 

「正因為想守住誓言,才如此選擇。」

「可是得到完美結局的機率,可是遠低於50%喔?」

「我覺得,妳在誘導我的選擇。」

「我也有我的私心嘛。」結城同學起身,抓起肩包,「不如說,看不慣這種太壯烈的選擇方式。」

「那妳又為什麼要調查真相呢?」

「我只是受人雇用啦。」

 

結城同學豎起兩根手指,輕巧地一揮。

 

「先走了,我可不想在這裡和雇主打照面。」

「因為兼差的事會穿幫?」

「只要妳不把我賣掉的話。」

「這一點,我們彼此彼此。」

 

她朝著大門走了幾步,又停了下來。

 

「反正,到時候才是真正的抉擇。」

「奈緒。」遠遠地,我躬身對她一禮,「謝謝妳為我們所做的一切。」

 

她沒回話,只是逕自離去。

 

 

正如奈緒所言,黎人在不久後登門拜訪,對藤乃企業日前面臨的嚴峻挑戰表達關心。雖然那些他早已透過奈緒向我洩漏過了,但他沒想到的是,惡黨幹部會連不該透漏的也一併綑綁售出。

隨後他向我求婚,基於各種考量,我答應了。

為了避免橫生枝節,婚禮消息將會保密,並且在正月初一舉行儀式。

 

--要打開貓箱,只得狠心將那50%的存活機率置之度外。

至於會迎來如何的結局,還在未定之天。

 

然而,我必須做下抉擇。

這真是我人生中最糟的一次生日了。





 

TBC


 

分歧A>25A.永恆的貓箱

分歧B>25B.最後的貓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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